“八”的含义：三个关于“八”的筮例解析
所谓三个遇“八”的占例,是指《左传》襄公九年所载的穆姜占例及《国语》所载的晋公子重耳谋国的两个占例。这也是古史中仅有的三个含“八”的占例。穆姜筮例在《绪论》中已引详文,这里为行文明朗,再引详文如下:
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随》,其出也。君必速出。”姜曰:“亡。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元,体(按《周易》作“善”)之长也;亨,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体仁足以长人,嘉德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然,故不可诬也。是以虽《随》无咎。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位而姣,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得出矣。”
重耳谋国的占例是:
公子亲筮之,曰:“尚有晋国。”得贞《屯》悔《豫》,皆八也。
篁史占之,皆曰:“不吉。闭而不通,爻无为也。”司空季子曰:“吉。是在《周易》,皆利建侯。不有晋国,以辅王室,安能建候?我命筮曰‘尚有晋国",“筮告我曰"‘利建侯”,得国之务也。吉孰大焉!《震》,车也。《坎》,水也。《坤》,土也。《屯》,厚也。《豫》,乐也。车班外内,顺以训之,泉原以资之(原注:水在山上为泉原,流而不竭),土厚而乐其实,不有晋国,何以当之?《震》,雷也,车也。《坎》,劳也,水也,众也。主面与车，而尚水与众。车有震,武也。众而顺,文也。文武具,厚之至也。故曰:《屯》。其繇曰:元亨利贞,勿用有所往,利建侯。主《震》雷,长也,故曰元。众而顺,嘉也,故曰亨。内有《震》雷，故曰利贞。车上水下,必伯。小事不济,壅也。故曰勿用有攸往,一夫之行也。众顺而有武威,故曰利建候。《坤》,母也。
《震》,长男也。母老子强,故曰《豫》。其繇曰:利建侯行师。居乐出威之谓也。是二者,得国之卦也。”
董因为重耳所筮得的卦是:
董因迎公于河,公间焉,曰:“吾其济乎?”对曰:“……臣篁之,得《泰》之八。曰,是谓天地配亨,小往大来。今及之矣,何不济之有?……”
在探讨“八”的含义之前,有必要对三个筮例的基本内容作个解释,这样便于对“八”作出清晰的阐述。
穆姜因干预政治失败被软禁,才去东宫的时候,曾让史官为她筮占还能否离开囚所,史官筮得“《艮》之八”这种卦象。但史官并没直接对“《艮》之八”作出解释,而是用《周易》解法,说:“这是《艮》之《随》,《随》丝卦内动,是出去的征兆,你一定会迅速离开此地。”
但穆姜对此作了否定,她运用《周易》卦辞,以义理解占方式作了自己的解说(详见《绪论》的“伦理道德解《易》"一节),得出结论说,自己一定死在囚所,不得再出去了。
在这个筮例中,应该指明的是,筮史并非不知《周易》解占法则。解占时充分运用义理的方法在春秋时代大概已发展得较为成熟,穆姜作为一女子而通晓此道,实在智慧非同一般。但史官之所以如此说,无非是为了安慰穆姜。首先,用《周易》来解《艮》之八，成为《艮》之《随》,解占时,史官又丢开主卦《艮》不论,因为《艮》要有“停止、不动”的征兆,穆姜是占问能否出去,以《周易》论,是出不去了。史官只论作为事情的结果的变卦(随)触,却又只说了一半。
因为《随》體卦外《兑》内《震》,《震》为动,内动,是外出象,于是史官说,你一定会迅速出去,但作为外卦的《兑》却是沼泽之象,毁折之义,综合内外而论,是穆姜内心思动,但外有险阻,只可守正不动，若肆意强出,不仅不能成功,且必招毁辱。史官不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安慰穆姜。还须指明的是,穆姜所作解说是属《周易》系统中的“义理说《易》"一系,而史官所用方法则是本于"象数”一途,当然,在这里,义理与象数是殊途同归。总之,在史官的眼里，穆姜所筮得的卦很糟。
晋国内乱,重耳外逃,流亡途中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国作君。贞《屯》悔《豫》的筮例就是出自重耳亲手,以占问能否得到晋国。他的祷辞是“希望能得到晋国”,筮得“贞《屯》悔《豫》”,都是“八”。筮史解占,都说:“不吉。因为卦象是‘闭而不通",爻不能发挥作用。”
但司空季子却说:“吉。因为于《周易》而言,两卦都是利于建侯立国之象。不得晋国,以辅佐王室,怎能说是建侯呢?我们祷辞是‘希望能得到晋国',筮得的卦告诉我们说‘利于建侯’,分明是得国的事,不知有多么吉利!”接着他用《周易》卦象对两卦作了较为合理的解说。《屯》曾卦内《震》外《坎》,《豫》鲤卦内《坤》外(震》。他说:“《震》为车,《坎》为水,《坤》为土,《屯》是厚,《豫》是乐。车马遍布内外,大众顺从,主上因势利导,山泉滋润着庄稼,土地广大,君民乐享劳动成果。这种景象如不是得到晋国又怎能相符合呢?
《震》为雷为车,《坎》为辛劳,为水,为众。《屯》赣卦的下卦为雷为车,而上卦为水为众人。为车为《震》,象征武;有众又顺,象征文。文武都有,是实力极其雄厚的象征,所以卦名叫作《屯》。卦繇辞说:‘元亨利贞,勿用有所往,利建侯。'下卦《震》为雷,为长子,故而称‘元'。人众而顺,团结和好,所以叫‘亨"。《震》雷在内卦,所以说‘利贞"。车往上行,水往下流,象征主位日尊,众人归附,一定会成为方伯。但若谋小人之事,难以成功,因为前有《坎》险,小人轻举妄动,必然行不通,所以说'勿用有攸往',就是警戒孤家寡人一个人轻举妄动。众人归附且有武威,所以说‘利建侯'。《豫》册卦的内卦(坤》是母,外卦《震》是长子,卦象母老子壮,所以才叫《豫》。
卦繇辞说‘利建侯行师",就是指的在内则使人民安居乐业,出外则展示武威。这两卦都是能得国的卦。”
在此例中,司空季子运用《周易》解卦,得出了与筮史们截然相反的结论。他所用的《周易》解卦方法显然与筮史们的“闭而不通，爻无为也"的解法不是属于一个体系。
在董茵(因)的筮例中,所占仍是重耳是否能得国一事。晋大夫董茵在黄河边迎接重耳,重耳问董茵,说:“我能成功吗?”董茵回答说:“……我占问此事,筮得'《泰》之八'。卦繇辞上说,这叫做天地配德,亨通之象,是小去大来。现在时机到了,怎会不成功呢?.…...."
在这个筮例中,董茵先说“泰之八”,后说“是谓天地配,亨,小往大来。”那么他是否也是援用《周易》解占呢?据通行本《周易》，《泰》卦卦辞是“小往大来,吉,亨。"但无“天地配”一语。但《泰》黼卦是上卦《坤》,为地;下卦《乾》,为天。阴在上,而阳在下,阴阳配合象,因而《彖》辞中说:“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象》辞说:“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也就是说,《彖》、《象》都是在表述着“天地配”的思想。董茵口中的“是谓”二字说明董茵所作的解说已有个人发挥的可能,因为卦辞中是不会有“是谓"(这叫着)二字的,但其中“天地配”的思想与《周易》的《彖》.《象》思想显然一致，因而可知董茵仍是在运用《周易》解占。《易》有不同文本形式,通行本《周易》与帛本《周易》在文字表述上许多地方都不相同,而春秋时代的《周易》文本究竟如何,已无从知晓,但不论文字上有哪些差异,只要是《周易》,它的基本思想必然是一致的。
以上三例,史官们显然是想暗示一个思想,富贵穷通难逃定数。撇开这个天命思想不论,就占筮体系而言,史官们展示的是《周易》筮占体系更准确,因为用《周易》解占的结论都是符合史实的。在第二例重耳筮占中,两种相反结论的记录更是明确地告示天下,《周易》占法更详明,更可信。掌管筮占本是巫史们的职责，史官的这种记叙方式无疑能起到一种提倡《周易》的作用,这当然是与他们的职责一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