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发佛道论争的顾欢与《道德经义疏》如何援“易”以说“道”的？

河上公章句在汉末以来的道教中具有比较大的影响。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又涌现出许多《道德经》的注本，据杜光庭的统计，至少有数十家。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顾欢的《道德经注疏》，此书与河上公章句一样蕴含许多易学的信息。

顾欢是南朝朱齐时代吴郡盐官(今浙江海宁)人，字景怡，又字玄平。据说他少年时代家中穷得叮当响，可是他却有志气，苦心钻研儒家经学，并且雅好黄帝、老子(二人历史上习惯简称“黄老”)之言。20岁时，顾欢拜雷次宗为师，研习老庄玄学义理，精通道法术数，多有效验。母亲去逝，他隐居不做官，于天.台山修明治身之道，并且开馆收徒授业，跟随他的人很多。齐高帝萧道成听说他风教甚好，就起用他当了扬州主簿。后来，又下诏书，把他请到京城。顾欢趁机献上了他的“杰作”《政纲》等书。但有趣的是，顾欢并不想高攀，而是辞去官职，回归故里。

齐武帝永明元年(公元483年)，皇帝要让他当“太常博士”的官，他婉言谢绝。晚年时，顾欢崇尚道教服食,几乎不与外界的人交往，后来在剡山仙逝。他一生著述不少，曾撰《道迹经》,收录道教上清派高人杨羲、许谧兄弟手写真迹。又著《夷夏论》,畅言佛道是非异同与高下优劣，由之而引起历史上多次的佛道论争。他的许多文章，由其儿子编为《文议》三十卷。其“老学”方面的著作，最具影响力的是《老子道德经义疏》。

目前所存《道藏》中有《道德真经注疏》八卷，题吴郡徵土顾欢述。但此书的作者，早有人提出质疑。如阮元《四库未收书目提要》根据唐志的著录，以“顾欢述”之原题为非。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以及王应麟《玉海》认为该书是张君相所作。读该书，可以看出其中引用了不少成玄英、唐玄宗言辞。这两位都.是唐代人，所以怀疑该书不是顾欢原作是有道理的。不过，书中还保留了顾欢四十多条的资料。现在，我们就根据其中所引的资料来探讨一下顾欢是如何援“易”以说“道”的。

例证一:

《道德真经注疏》卷三在阐释“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时引顾欢说:

天健地顺，神气独绝。为此，暴疾犹不能竟日终朝，何况凡夫朝生夕死，多言害物，其可久乎?

顾欢以为，天的运动刚健，地的禀性顺和，它们的神妙之气堪称超绝。在这样的环境中，狂风骤雨的灾害尚且未能作孽不停，世间一般的凡夫俗子们生死轮回十分迅速，更是不在话下。发布过多的繁琐行政命令，只能损害事物，怎么可以长久呢?

顾欢的言辞是化用《周易》乾坤二卦而来的。所谓“天健”出于《乾卦"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象》告诉人们:天的运行刚强而劲健。君子效法天的品德，发奋图强而不停止。再看“地顺”，则出于《坤卦.象》，其中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彖》作者十分感叹地讲:坤元的品德真是美善至极啊，万物凭借着它而生长，而它则顺从上天的自然运行指向。

由上述考述不难看出，顾欢之言乃是取自于《周易》乾坤二卦之《象》与《彖》。当然，顾欢并非机械地搬用《周易》的言辞，而是作了一番发挥的。其侧重点在于阐述“顺”的意义。在《周易》中，乾坤二卦被称作“父母”，乾在前在上，象征天;坤在后在下，象征地。乾坤既相对立又相依存。就坤卦来说，它是众阴的总归宿。乾阳主动而坤阴主静。相对于乾阳来说，坤阴处于附从的地位，它顺和乾阳而存在和发展，其要义是主顺。顾欢的闹释正是抓住这一点来作文章的。他举狂风骤雨为例，是为了让人们从自然现象中得到启迪，明白顺乎天道自然的重要性。

例证二:

《道德真经注疏》卷三在解释“高必以下为基"D时引顾欢说:夫言高以下为基者，贵非自贵，由乎贱者所崇;高非自高，缘于下者所载。然则贵因贱立，得不以贱为本乎?是以智者务本，故居谦而不危;愚者殉末，故穷高而自坠。

所谓“高以下为基”，这应该结合贵贱问题来加以说明。你看具有“贵格”的人并不是他自己就能显示出“贵格”，而是因为有卑贱者的崇拜，这样对比衬托，才表现出贵贱的区分;高上的东西，也不是自己就能使自己高上，它必须得凭借低下东西的负载。既然，高贵是因有卑贱的衬托才得以彰显，这岂不是应该以卑贱为根本吗?所以，明智的人务必寻求根本，因此居处于谦卑的地位而没有危险;但愚蠢的人却不同，他所追求的是事物的末尾，因此不断地往高处爬，好像爬树到了终端，站在树叶上。这样，穷尽了最高点，到头来必定坠落而自我毁灭。

顾欢这段话是承接“高以下为基”的上文“贵以贱为本”一句进行解说的，所以行文中反复谈到了“贵贱”的问题。其中所包含的易学内容就在一个“谦”字。《周易》中有“谦卦”，其卦辞说:“谦，亨，君子有终。”此卦之象中，下三爻为艮，上三爻为坤，象征谦虚。卦辞告诉我们:谦虛就能亨通，君子具备了谦德就能善始善终。对于谦卦卦辞，《彖》作出解释: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彖》讲:谦虚，就能亨通。比如说天的运行规律吧，它的清气下降，周济万物却愈加显得光明;再看看地的运行规律吧，它处于卑下低微的位置，而地气却能冉冉自然上升;天的规律总是损减盈满而补益谦虚;地的规得总是化散烈满而广布虚处;鬼神“显化”的特点是惩罚驂議自满，护佑谦恭的人;人世间的道德是厌恶盈满而爱好谦廛。谦虚者不仅可以高居于受人尊敬的位.置,而且他的道德也更加光明盛大，倘若处于卑下的地位，但有谦虚的美德，人们也很难超越他。保持谦德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惟有君子才能够真正做到自始至终胸怀谦谦善德且有谦虛善举啊。

为人处世要谦虚，这是《周易》从天地运行的自然现象中所得到的启示，也是总结人类社会经验的结果。早在《尚书●大禹谟》中就有“满招损，谦受益”的训诫。《周易●谦卦》以饱满的热情赞扬了谦虚的美德。顾欢的解释，以《周易●谦卦》为宗，这也是符合老子本意的。在道教中，所谓“修道”乃是一个过程，它不仅表现为导引行气一类的技术性操作，而且也表现为精神的升华。从某种意义.上看，后者更为重要。道教认为，“欲修仙道，先修人道”。所谓“人道”就是做人的基本道德规范。“谦虚”可以说是中华民族所共同尊奉的美德。顾欢这种解释使我们看到，道门中所谓的“道” 既有哲学本体的意义，又有伦理品德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