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份,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系辞》反复强调,《周易》是一部“冒天下之道”,“炎万物之情,“通天下之志”的神妙著作。用现代语言来说,《周易》穷尽一切规律,体现绝对真理。那么,为什么《周易》有如此神妙的功用呢?《系辞》的回答是:《易》有圣人之道,《易》见圣人之意,质而言之,《易》乃圣人之作。
对《系辞》的圣人作《易》,近世论者多据《系辞》中有关仰观俯察的文字,认为其符合唯物主义的反映论。《系辞》的确是把认识的来源基本上归之于客观世界。但问题还有另一面,这就是作《易》的圣人(无论是伏義、周文王,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对天地万物的认识,是相对的,还是绝对的;换言之,作为认识主体的人,是在有限的范围内逐渐加深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还是对无限的客观世界达到了穷尽一切的认识!当我们用上述尺度考察《周易大传》的圣人作《易》说时,就会发现,这是一种认识上的绝对论。《系辞》说:
《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
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
《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
《易》有圣人之道…
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份,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这类辞句表明,《周易》穷尽一切真理,是因为作《易》的圣人“聪明睿知神武”,穷尽一切真理。可以说,《周易》与圣人一体;《周易》即圣人,圣人即《周易》。更能说明问题实质的是《系辞》下面一节文字:
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这是《系辞》对《周易》及其作者——圣人无以复加的赞美之词。孔颗达说:“言《易》道宏大,故圣人用之所以穷极幽深而研敷几微也。”(《周易正义》)深,理之未显;儿,动之奥妙。二者均指事理之深微。“极深”和“研几”,简言之就是“知几”。
《系辞》说:“知儿其神乎”,就兼指“极 深”和“研几”。根据《系辞》的说法,圣人“知几”与平常人的认识活动显著不同。一是穷尽一切事理之精微神妙;二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即《系辞》说的“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前者可称之为“知几”的绝对性,后者可称之为“知儿”的神秘性。这样看来,圣人一方面作《易》以“冒天下之道”;另一方面又 用《易》以“极深而研几”。
圣人和《周易》几乎同体。圣人因《周易》以“见意”“通志”;《周易》因圣人而“藏往"~知来”。它们都“无思无为”,又都穷尽一切真理。 《周易》是“神物”,圣人是创造“神物”的“人”。
这一切说明,作《易》的圣人不是现实的人、具体的人。一个极其简单的道理是,任何现实的人,而不是观念中的“人”,他或他们的认识活动都要从对具体的客观事物的感知开始,而且带有局限性;他或他们不能无思无为,因为现实中没有超越思维活动的思维主体;他或他们也不能穷尽一切真理,因为现实中的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而客观世界是无穷的。只有承认人的认识局限性、相对性,才能肯定作为认识主体的人是现实的人、具体的人,否则,便是超现实的绝对的“人”。
因此,《周易大传》中所称领的仰观俯察的圣人,立卦作《易》的圣人,极深研几的圣人,不是现实中的人,而是超现实的神。有关圣人仰观俯察,立卦作《易》、极深研几的一切赞美之词,都是在制造圣人崇拜、宣扬圣人崇拜。这种圣人崇拜本身是迷信,而《周易大传》制造圣人崇拜却是“理性”的产物。《周易大传》的基本部分编撰于战国晚期,这正是先秦理性思潮由高涨向集权政治归附的阶段。这时,理性思潮动摇神的绝对权威 、肯定人的主体价值的基本主题,渐渐表现出向君主权威归附的倾向。在这样时代背景下,《周易大传》的作者承担着势必“两难”的任务:用理性精神来解说筮书《周易》和向巫术迷信中注人理性精神。筮书《周易》中的神与理性精神中的人共同制约着《周易大传》作者们的思维路径,可他们却走出一条“两全”的道路:方面承袋着筮书《周易》的某些神学内容,一方面注人了理性思潮弘扬主体精神的某些思想。于是在神与人的杂糅中产生了畸形的圣人。因此,这种圣人崇拜以歪曲认识来源,否定思维活动,夸大认识能力为内容,而以圣人“认识”能力绝对化为核心。《周易大传》的圣人“知几”说实质上是殷周时期天神崇拜的衍变。
这种圣人崇拜,可以说是准神学意义的“天人合一”。它以“人”的认识能力绝对化为核心,适合历代封建统治者树立王权的政治需要,因而为封建统治者所宣扬、所利用,以至深远地影响着中华民族的心理,甚至以圣人之言作为推论的前提,直到今天,人们仍然习焉而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