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纬思想对后世的影响之天人感应与消极影响,什么是“天人合一”呢?
真正的儒家是一个学派。它在历史上形成,必然带有时代的局限性,也无疑具有合理的内涵,因而成为我国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儒家以孔子为代表,在春秋时代,主要是“祖述尧舜,宪章(效法)文武”,崇尚“礼乐”和“仁义”,提倡“忠恕”和“中庸”。在政治上主张“德治”和“仁政”,重视伦理道德。在中国历史上,儒家学说成为封建社会的主导思想,达两千多年。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也有不同的变化,其中的“谶纬之学”便是一个插曲,以古怪的音调唱出了宗教的颂歌。
天人感应与消极影响
中国古人对于“天”的理解是多义的。既是客观的自然,又是主观精神的本原;而当出现天界、天国、天堂、天宫时,也同“地”上有皇帝一样,天上也有天帝。在思想的认识上,唯物的、唯心的、宗教的分分合合,众说纷纭。《初学记》卷一引诸书说:“《河图括地象》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未分,其气浑沌;清浊既分,伏者为天,偃者为地。《纂要》云:东西南北曰四方,四方之隅曰四维,天地四方日六合。天地日二仪,以人参之日三才;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来今谓之宙;或谓天地为宇宙。《五经通义》云:天神之大者曰昊天上帝,其佐曰五帝。”天地相照,上下呼应;人在中间,受到“人君”和“天帝”的治理,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
什么是“天人合一”呢?这是中国哲学中对天人关系的一种和谐观点,强调“天道”与“人道”的合一,也就是“自然”与“人为”的一致。一方面指出了天人有别。“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庄子语),另一方面又强调“畏天命”(孔子语);要顺应自然,与天地和谐。
什么是“天人感应”呢?这是中国哲学中解释天人关系的一种神秘学说。其认为“天”是个实体,能干预人事,人的行为也能感动上天。自然界的灾异和祥瑞就是上天对人的谴责和嘉奖。董仲舒在肯定“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和“天人一也”的前提下,认为国家的运祚也会受到天的关心。他在《对贤良策一》中说:“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由此,这种“天人感应”不仅成为“谶纬之学”的理论根据,也是建立封建神学体系的基础。两千多年来,其影响是很大的。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吉凶、善恶、祸福的意识是很强烈的。从《尚书·洪范》中知道,商周时期就有“休徵”和“咎徵”的提法,也就是吉凶、善恶的征兆。说明谶纬迷信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有社会基础,符合一般群众心理的。
由于方士化的儒生作俑,据说儒家的纬书曾经泛滥成灾。不论是人还是事,只要进人神界,都可以毫无限制地任意夸张。因为“神”不同于人,不但有神灵,其相貌也有别于人。于是,作为思想家和教育家的孔子,在《孝经钩命诀》中变成了“前知千岁、后知万世”的通天教主;他的长相,也被描绘成海口、牛唇、骈齿、舌理七重、虎掌、龟脊的怪异形象。这种做法,不但丑化了儒家的学术及其开创者,也把一个学派推向了毁灭。
儒家的纬书有所谓“七纬”之说,分《易纬》《书纬》《诗纬》《礼纬》《乐纬》《春秋纬》《孝经纬》七类,共三十多种。其书都是根据儒家经义附会人事吉凶祸福,预言治乱兴废,多有怪诞无稽之谈和方士的谶语。由于两汉帝王和王莽等的提倡,在东汉时期发展到高潮,以后逐渐消沉,致隋炀帝时完全毁禁,一把火烧掉了。现在所能见到的,是后人的辑佚,已非完本。
已经发展起来的东西,即使被禁止,也是搜不干净的。特别是装在人们脑子里的,既经形成一种意识,它的影响是很大的。当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遇到了平生大事,如果顺利解决,在兴奋之余,便会自然地说出“苍天公道”“谢天谢地";而当有冤无处中,有难无法当,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也会指着上边哭诉:“老天爷睁开眼吧!”
人间事物相互影响,其程度有大有小,有深有浅。当然,在性质上也有消极的和积极的两个方面。谶纬迷信在社会上的影响,与其说是对帝王行为的规范,不如说是对一般人吉凶观念的深化。并且会从谶纬的符瑞向外扩散。有人丢了钱包,自慰说是“破财消灾”;当眼皮频动时会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类民间俗事,谁也没有计较过应验与否,也不一定是由谶纬引起,但是它们很自然地被联系起来了。
宋代民间称猫为“太子妃”,所据是唐代武则天的故事。《太平御览》卷九一二引《唐书》曰:“高宗废王后,令宫人宣敕示。后曰:但愿大家万岁昭仪,长承恩泽,死是吾分也。良娣(萧氏)承敕,骂曰:阿武(则天)狐媚翻覆,至此百千,生愿得一日为猫,阿武为鼠;吾扼其喉,以报今日即足矣。武后闻之不说(悦),自是约六宫,不许畜猫。”这不是祥瑞征兆,而是不吉利的诅咒。这位原来的太子妃萧良娣,记恨武则天,将她比作老鼠,自己是猎,要咬断武则天的喉咙。武则天听了当然会生气的。为了忌讳谈猫,竟禁止宫中养猫,却给猫增加了一个“太子妃”的外号。
明代崇祯年间,宫中流行在鞋上刺绣兽头为饰,宫人称做“猫头鞋”,有词曰“白凤装成鼠见愁”(见清代王誉昌《崇祯宫词》之七八注)。这种“猫头”模样,也就是后来民间流行的“虎头鞋”,不仅为童鞋,成年人也有穿着的。这种纹饰出现之时,正当明代面临危机之际,也许是在精神上以猫虎壮威吧!
清朝末年,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受到了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民生凋敝.逐渐沦落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那时候上海有一家石印刊物,叫《点石斋画报》,做些新闻性的石版画。有的介绍西方的重大事件和风土人情,有的反映我国各地的人与事。
我们选了两幅,说明谶纬思想的影响之深。一幅是《百鸟朝王》,是说在福建南平县太史溪上有一个凝翠阁,背山面水,远景尽收。光绪二十一年(1895)除夕,某太史邀二三知己在那里饮酒,夜半时忽见林中百鸟群集,不计其数,怡然自得。文曰:“太史恍然曰:此百鸟朝王之盛事也,世有是图。何幸于吾身亲见其事。掎欤休哉,非圣明之世曷(何)克致此。”印章是“盛世休微”。另一幅是《合欢橘》,是说在扬州有个富商家的一株橘树上,结了二十多只并蒂橘,以为祥瑞。并大设宴席,请名流墨客赋诗为贺。印章是“瑞微”。这是光绪二十三年(1897)的事。由此可见一斑。
“天人感应”不但构成了谶纬迷信的基础,并且扩散到更大的范围。譬如宣扬“孝道”,儒家经典除《孝经》外,还有依托孝经专讲符命瑞应的多种纬书。另外,汉代刘向还编了专门的《孝子传》和《列女传》;到了元代,又出现了绘图的《二十四孝》,流行甚广。至清代,则由《二十四孝图》扩展到《百孝图》,以至《二百卌孝图》。其中有许多是宣扬天人感应的。
早在1927年,鲁迅写过一篇《二十四孝图》,收在《朝花夕拾》一书中,并且在该书的后记里作了补充,配了插图。《朝花夕拾》共有十篇回忆文章,鲁迅说都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记述他的童年。他说:“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二十四孝图》便是他最初接触的一个“画图本子”。
鲁迅的童年是在晚清时期度过的。他在《二十四孝图》中写道:我们那时有什么可看呢,只要略有图画的本子,就要被塾师,就是当时的“引导青年的前辈”禁止,呵斥,甚而至于打手心。----在书塾以外,禁令可比较宽了,但这是说自己的事,各人大概不一样。我能在大众面前,冠冕堂皇地阅看的,是《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和《玉历钞传》,都画着冥冥之中赏善罚恶的故事。……我所看到的那些阴间的图画,都是家藏的老书,并非我所专有。我所收得的最先的图画本子。是一位长辈的赠品:《二十四孝图》。这虽然不过薄薄的一本书,但是下图上说,鬼少人多,又为我一人所独有,使我高兴极了。那里面的故事,似乎是谁都知道的;便是不识字的人,例如阿长,也只要一看图画便能够滔滔地讲出这一段的事迹。但是,我于高兴之余,接着就是扫兴,因为我请人讲完了二十四个故事之后,才知道“孝”有如此之难,对于先前痴心妄想,想做孝子的计划,完全绝望了。
童年的鲁迅为什么在“孝道”面前会绝望了呢?他继续说:我幼小时候实未尝蓄意忤逆,对于父母,倒是极愿意孝顺的。不过年幼无知,只用了私见来解释“孝顺”的做法,以为无非是“听话”,"从命”,以及长大之后,给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饭罢了。自从得了这一本孝子的教科书以后,才知道并不然。而且还要难到几十几百倍。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力仿效的,如“子路负米”,“黄香扇枕”之类。“陆绩怀橘”也并不难,只要有阔人请我吃饭。“鲁迅先生作宾客而怀橘乎?”
我便跪答云,“吾母性之所爱,欲归以遗母。”阔人大佩服,于是孝子就做稳了,也非常省事。“哭竹生笋”就可疑,怕我的精诚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但是哭不出笋来,还不过抛脸而已,一到“卧冰求鲤”,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乡的天气是温和的,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躺上去,也一定哗喇一声,冰破落水,鲤鱼还不及游过来。自然,必须不顾性命,这才孝感神明,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迹,但那时我还小,实在不明白这些。
其中最使我不解,甚至于发生反感的,是“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两件事。
鲁迅为什么会对这两件事特别反感呢?前者为“孝行”,后者为“孝感”。老莱子是春秋时期楚国的一个隐士,七十多岁了,双亲仍在。他是个孝子,为了不显其老,常穿着儿童的“五色斑斓之衣”,手里摇着小鼓,“为婴儿戏于亲侧”。又曾取水上堂,故意跌倒,在地上“作婴儿啼”。他的这种行为都是假做的,书上称做“诈”。鲁迅认为“简直是装样”。他说:“无论忤逆,无论孝顺,小孩子多不愿意‘诈’作,听故事也不喜欢是谣言,这是凡有稍稍留心儿童心理的都知道的。”他指出:这种所谓“孝行”,是“以不情为伦纪,诬蔑了古人,教坏了后人。老莱子即是一例,道学先生以为他白璧无瑕时,他却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
“郭巨埋儿”的故事,是说“汉郭巨家贫,有子三岁。母尝减食与之。巨谓妻曰:贫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何不)埋此子?”结果是,郭巨掘坑,却挖出了一釜黄金。为了表明这是天人感应,釜上写着:“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鲁迅在《二十四孝图》中写道:“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景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如果一丝不走样,也掘出一釜黄金来,那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这样的巧事。现在想起来,实在很觉得傻气。这是因为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些老玩意,本来谁也不实行。”
从事物的性质看,《二十四孝图》中的“孝感”和谶纬之学的“瑞应”,都是表现“天人感应”,其目的是说明天管着人,人管人也是遵照天的意志。只要符合上天的意志,都会有所感应的。原来这都是些“老玩意”,不过是为了宣传,谁也不会认真对待的。谶纬当然也是如此。实行与不实行,祥瑞出现与不出现,对于最高的帝王来说,都是一个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