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馆臣对《李虚中命书》真伪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详情看文章
四库馆臣的这篇提要影响非常深远,后来人们讨论李虚中及《命书》一书时,几乎都是对这篇提要的相关观点全盘接受,只有极少数学者对这篇提要提出过质疑,这其中,余嘉锡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卷十三中的讨论十分突出。
四库馆臣曾据韩愈所作李虚中墓志铭中未曾提及李氏有所著书之事,遂断定李虚中未尝著书,对此余嘉锡已驳之:此书《唐志》不著录(《唐志》惟详于开元以前,后此即稍略),其为虚中所著与否,诚无明微,然因吕黎之志不载,遂断虚中未尝著书,则不尽然。昌黎作碑志,于其人之著述,或载或不载,无定例。故惟樊绍述、权文公两志,于所著书胪列剧详,而李元宾、孟贞曜、柳子厚、窦牟四志,皆不言有诗文集若干卷。卢殷志则云“有诗千余篇",而无卷数。盖或编次未就,或行状未载,故宁阙之。然必于志中叙其诗文得力之处,极力形容,则未载而与载无异矣。虚中志言其说汪洋奥美云云,似即指所著书。与孟郊志之“其为诗刿目鉢心"云云,文法正相似,非仅指口说也。施士丐尝著《春秋传》,见《新唐书·儒林·啖助传》,而昌黎所作施先生墓铭亦不载,但言明毛、郑诗,通《春秋左氏传》,善讲说。于经学书且漏略如此,况区区星命之书乎!
余先生从《唐书》中《艺文志》的著录特点及韩愈所写墓志的风格人手,认为不能轻率否认李虚中可能有所著述,而且韩愈在志中称李虚中的理论“汪洋奥美",可能就是针对他的著作而言。所论皆十分精当。从后来人们对李虚中的推崇来看,李虚中有自己的著述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四库馆臣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即认为韩愈所作的墓志铭中称李虚中仅用年、月、日来预测人命,而并未用“时"这项因素,真正的四柱法实际上是到宋代才使用。四库馆臣还在其他篇提要中反复表达了这一见解,如在《珞琭子三命消息赋注》的《提要》中,四库馆臣又说:“禄命之说,至唐李虚中尚仅以年、月、日起算,未有所谓八字者。"《藏一话腴》的《提要》亦言:“韩愈作虚中墓志铭,其推命实不用时。”受《提要》的影响,唐代算命术中没有四柱的观点几乎都被后来的学者们所接受。但是饶有趣味的是,作为本篇提要撰写者的纪昀本人后来却已经完全改变了这一看法。
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槐西杂志》卷二中,纪氏说:世传推命,始于李虚中,其法用年、月、日而不用时,盖据昌黎所作虚中墓志也,其书《宋史·艺文志》著录,今已久佚,惟《永乐大典》载虚中《命书》三卷,尚为完帙,所说实兼论八字,非不用时,或疑为宋人所伪托,莫能明也。然考虚中墓志,称其最深于五行书,以人始生之年、月、日、所值日辰,支干相生、胜、衰、死、王互相斟酌,推人寿天贵贱利不利云云。按天有十二辰,故一日分为十二时,日至某辰,即某时也。故时亦谓之日辰,《国语》‘星与日辰之位皆在北维'是也。《诗》“豉彼织女,终日七襄’,孔颖达疏:从旦至暮,七辰一移,故谓之七襄。是日辰实时之明证。《楚辞》‘吉日兮辰良’,王逸注:日谓甲乙,辰谓寅卵。以辰与日分言,尤为明白。据此以推,似乎“所直日辰"四字当连上“年月日”为句,后人误属下文为句,故有不用时之说耳。余撰《四库全书总目》,亦谓虚中推命不用时,尚沿旧说,今附著于此,以志余过。
这里纪氏已经明确指出,他撰写《四库全书提要》时之所以说唐代只有三柱而没有四柱,是因为把韩愈所写李虚中墓志中的“所直日辰"四字与“年、月、日”三者分开读,但他后来发现“所直日辰”即是指“时”,因此对原来的观点加以修正,可惜很多学者并没有留意到纪氏此处的论述,仍然认为唐代的禄命之学只有三柱而没有四柱,实际上关于唐代已有四柱的情况,余嘉锡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卷十三已经有很详细的考证,所论皆十分精当,此不赘述。根据四库馆臣的论述我们可以知道,《四库全书》中所收的《李虚中命书》实际上是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出来的,并且将之“厘为三卷”,可见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四库本《李虚中命书》已经不完全是该书的原貌。由于《永乐大典》已经大部分被毁,因此我们现在不能知道《李虚中命书》在《永乐大典》的实际情况。
另外,《永乐大典》毕竟是明初的类书,时代已经较晚,如果能够找到更早的材料,对于研究《李虚中命书》自然会有更大的意义。幸运的是,宋代有一部重要的禄命著作《五行精纪》还保存到了今天,里面有许多材料都与《李虚中命书》密切相关,对于我们重新认识《李虚中命书》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学者们对于《五行精纪》的情况不太熟悉,因此有必要在这里先向大家介绍一下该书的相关情况。
《五行精纪》共34卷,作者是南宋时代的士人廖中,廖中字伯礼,清江人,与南宋著名学者周必大同时。周必大曾给本书写过一篇序,本书在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中已有著录,见于该书卷十二“阴阳家类”书目:“《五行精纪》三十四卷”,陈氏在书目下还注明“清江乡贡进士廖中撰,周益公为之序。集诸家三命说”,后来《文献通考》、《文渊阁书目》中也有著录本书,其中《文献通考》著录有三十四卷,《文渊阁书目》则著录为十册,另外像《说郛》卷三十四上,《古今说海》卷一百八十、《桐江续集》卷三十四、《三命通会》卷七、《星学大成》卷一等均提到本书,《古今图书集成》的“艺术典”也引用了《五行精纪》“论驿马"部分的内容,清代的藏书家钱曾等人也收藏有本书的抄本,可见该书的流传情况应该说是很清楚的,确为宋代图书无疑,本书的卷数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应该就是《直斋书录解题》及《文献通考》中所著录的34 卷,该书的所有内容均还完整无缺地保存到了现在,总字数约二十万字。我们知道,唐宋时代的禄命之学非常发达,但是保存下来的唐宋时代命书只有《珞琭子赋》等寥寥数种,而且篇幅都不长,像《五行精纪》这样一部多达34卷的禄命专著,时代又十分明确(周必大的序文写于庆元丙辰十月庚戌,即公元1196年),而且又能够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应该说是很庆幸的一件事,该书在研究中国古代禄命之学中的价值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五行精纪》一书目前在国家图书馆还藏有抄本,但是内容并不全。幸运的是韩国有多家公私图书馆都收藏有本书,如韩国中央图书馆、国立汉城大学图书馆、延世大学图书馆、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图书馆、全南大学图书馆等(其中有的图书馆所藏也并非全本),其中延世大学图书馆收藏有两种版本的《五行精纪》,一种共有五大册,每页11行,每行20字;还有一种则是每页9行、每行17字,是该馆的贵重古籍,但只存一册,其内容是卷三十一至卷三十四。这两种版本的刊刻时代均尚未确定,笔者初步判断该书是朝鲜李朝时期的翻刻本。至于《五行精纪》一书什么时候传到韩国,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五行精纪》是廖中对当时流行的52种数术书的总结之作,其内容均与四柱算命有关。这52种古籍分别是:《王氏注珞琭子赋》(王廷光),《莹和尚注珞琭子赋》、《赵氏新注珞琭子赋》(赵蹇),《珞琭子贵贱格局》(第安之),《鬼谷子遣文》(李虚中注),《鬼谷子要诀》、《鬼谷子命格》、《李虚中命书》、《五行要论》(李虚中),《直道歌》(李虚中),《神白经》(李宿注),《烛神经》(东野公注),《林开五命》、《阎东叟书》、《玉霄宝鉴》(通真子),《三命指掌》(通真子),《宰公要诀》《广信集》(李翔),《樵夫论》、《壶中子赋》、《隐迷赋》(汉司马季主),《指迷赋》(汉东方朔),《理愚歌》、《金书命诀》(回龙长老善嵩),《八字金书》、《悟玄子命书》、《天元变化书》、《孙子才书》、《希尹命书》、《太乙统纪书》(李吉甫),《太乙妙旨》、《三命提要》(郭景初),《三命钤》(陈昉),《三命纂局》、《紫虚先生局》、《紫微太乙局》、《源髓歌》(沈芝,注亦唐人李燕所作),《天实经》、《通玄集》(王宾),《玉门关集》(蒋日新),《寸珠尺璧》、《洞微经》、《灵台经》、《穿珠指掌》、《五星捷论》(吴诚之),《百忌历》(吕才),《三历会同》,《马子才命格》、《预知子贵格》、《太乙经》(袁天纲),《太乙降诞实经》、《化成书》(东方朔)。另外,《五行精纪》还专门把那些不知作者与书名的材料统统归以“广录”的名义并加以引用。上述这些书籍中,有的著录于《宋史·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及后来的一些公私图书目录中,有的则从来不为人所知。
《五行精纪》在广泛征引这些古籍的时候,都会详细注明每则材料的出处,从而给我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它使我们得以了解这些古籍的部分情况,重新考察和认识唐宋时期禄命之学的发展轨迹。
在《五行精纪》所引诸书中,署名李虚中所著的书籍共有三种,即《李虚中命书》、《五行要论》、《直道歌》,另外还有一种名为《鬼谷子遗文》(书中的引文常简称为《鬼谷遗文》)标名为李虚中所注。关于《直道歌》及《五行要论》笔者拟另文加以讨论,本文所涉及的仅为《李虚中命书》及《鬼谷子遗文》二书。
由于《五行精纪》明确标引《李虚中命书》,因此这些引文与四库本《李虚中命书》的关系自然引起了我们的关注。比较有意思的是《五行精纪》在引用《直道歌》、《五行要论》、《鬼谷子遗文》时,每条材料都会对原书名字加以注明,而《李虚中命书》在文中则没有出现,而是代以“李虚中书"、“李虚中云”,或直接就注明“李虚中”,根据《五行精纪》的这些引文特点我们可以得出判断,这后面的同种材料应该属于李虚中命书》中的内容,至于廖氏之所以没有把书名写全,大概是因为该书当时太为人们熟悉,一提到李虚中,自然就会联想到《李虚中命书》的缘故(《五行精纪》中对其他书籍的引文也都是把书籍名字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