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自生自成,故天地设位而已。圣人无能,因天下之已能而遂成之
苏轼在《东坡易传》中发挥了郭象的这个思想,并且站在本体论的高度做了新的论证。比如他注《系辞》“乾以易知,坤以简能”说:
上而为阳,其渐为虚,下而为阴,其渐必实。至虛极于无,至实极于有。无为大始,有为成物。夫大始岂复有作哉?故乾特知之而已,作者坤也。乾无心于知之,故易。坤无心于作之,故简。易故无所不知,简故无所不能。
易简者,一之谓也。凡有心者,虽欲一可不得也。不一则无信矣。夫无信者,岂不难知难从哉!乾坤惟无心故一,一故有信,信故物知文也易,而从之也不难。
夫无心而一,一而信,则物莫不得尽其天理,以生以死。故生者不德,死者不怨,无怨无德,则圣人者岂不备位于其中哉!吾一有心于其间,则物有侥幸天枉不尽其理者矣。侥幸者德之,天枉者怨之,德怨交至,则吾任重矣,虽欲各位可得乎!
他汪“天生神物,圣人则之”说:
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则之者,则其无心而知吉凶也。(卷七)
他注“天地设位,圣人成能”说:
言易简者,取诸物而足也。万物自生自成,故天地设位而已。圣人无能,因天下之已能而遂成之,故人为我谋之明,鬼为我谋之幽,百姓之愚,可使与知焉。(卷八)
苏轼的这种以乾坤之心为无心的思想,与刘牧的易学也是很相近的。刘牧在《易数钩隐图》中曾说:
天地养万物,以静为心,不为而物自为,不生而物自生,寂然不动,此乾坤之心也⋯圣人之无心,与天地一者也,以物为之心也,何已心之往哉。(《复见天地之心第六))
但是刘牧的易学曾受到李靓的严厉的批评。李觏认为,这种强调无心的易学,“言称运命,矫举经籍,以缘饰邪说,谓存亡得丧,一出自然,其听之者亦已荒矣”。李觏为了急乎天下国家之用,强调有意,于是矫枉过正,提出了一种重人事而轻天道的易学。欧阳修也是如此,他在《易童子问》中指出,“圣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际罕言焉”。看来这两种倾向都带有很大的片面性,重天道而轻人事的倾向固然不好,重人事而经天道的倾向也不值得赞许,应该按照《周易》的天人合一哲学的内在的逻辑,把二者有机地结合起米。司马光的易学为这种结合做了有益的探索。司马光把《易》道看作是一种“自然之道”,这种“自然之道”作为一种至极之道,始于 天地,终于人事”,既非专于天,亦非专于人,本身就是一个天人合一的完整的体系,因而不可割裂为二,必须天道与人道并重。这个看法避免了以上的两种片 面性,在理论上显然要高出一筹,苏轼是刘牧、李觏、欧阳修、司马光等人的晚辈,在建构自己的易学体系时,当然要认真研究他们的各种观点,了解易学的进展情况,否则就会重蹈覆辙,难以超越前人。因此,虽然苏轼的强调无心的易学有近于刘牧,却在吸收总结了李觏、欧阳修的易学的基础上,扬弃了刘牧的那种重天道而轻人事的片面性,而在更大的程度上与司马光的那种自然之道的易学相近。
如果细加比较,苏轼的易学与司马光也有很大的不同。因为司马光所谓的天道与人道并重,其理论依据本于荀子的“天生人成”的思想,偏于需家。苏轼所谓的顺应自然之理而又不废人事之功,其理论依据则本于郭象所诠释之庄子,偏于道家。比如司马光注《系辞》“天地设位,圣人成能”说:“天地能示人法象而不能教也,能生成万物而不能治也。圣人教而治之,以成天地之能。”这个思想强调的重点不是“天生”,而是“人成”。为了发扬人事之功,关键不在于无心,而在于有意,即执着恪守名教规范,严格遵循伦理准则。司马光把他的哲学著作题为《迂书》,自称“迂夫”,典型地表现了他的执着的性格。苏轼在注《系辞》的这句话时,着眼点与司马光恰怡相反,强调“圣人无能,因天下之己能而送成之”。由于圣人无能,故无心。唯其无心,故能顺应 自然之理,因天下之己能,用天下之所知。苏轼的这个思想也就是郭象所说的,“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虽然不废人事之功,成就一番事业,仍然是心闲体舒,不失其为旷达。在注《系辞》“精义人神”时,苏我把这个思想表述得更加显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