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通过对人文世界的研究,培养了一种伟大的历史感一个完整的人格之美
这种宇宙意识可以表述为一种先天象数的慨念系统,也可以表述为一种抒发性情的心里的感受。前者是哲学,后者是诗。中国的哲人都普遍地具有诗人的气质,在邵雍的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朱熹曾指出,“康节之学,其骨髓在《皇极经世》,其花草便是诗。”魏了翁也指出:“邵子平生之书、其心术之精微在《皇极经世》,其宣奇情意在《击壤集》。“这种哲学与诗的结合以及二者之间的良性的互动,塑造了邵雍的完整的人格。如果只知其哲学而不知其诗,便是不知其为人,如果只知其诗而不知其哲学,便是不知其为学。中国的文化追求为人与为学的统一,从来不把纯粹理性与实践理性割裂为二元,只有合而观之,才能窥见一个完整的人格之美。邵雍在洛阳城中筑安乐窝,在那个政治风云论谲变幻的时代,过了数十年悠闲自得的隐居生活,他认为平生引以为自家的是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写了一部《皇极经世》的哲学书,再一件是编了一部《击壤集》的诗集。其《安乐窝中吟》云:
安乐窝中事事无,唯存一卷伏泰书,倦时就机不必睡,收后携第任所趋。准备点茶收露水,提防合药种鱼苏。苟非先圣于蒙吝,凡作人问浅丈夫。
安乐窝中弄旧编,旧编将绝又重联。灯前独下三千日,水畔花间二千年。有主山河难占籍,无争风月任收权。闲吟闲咏人休问,此个功夫世不传。(《伊川击壤集》卷十)
由于做成了这两作事,所以他排有了极大的精神财富,可以尽情地去享受。尽管他在物质生活上一贫如洗,难以在有主的山河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心中却装下丁整个的宇宙,自然界的无边的风月可以听任他去自由地品评,活得像个神仙。用希腊哲学家什壁鸠鲁的话来形容,这就是“像—尊补似的活着”。其《光火何所有》云:
光大何所有,一色得天和。夏住长生洞,冬居安乐窝。营花供放适,凤月助吟联。窃料人问乐,无如我最多。(卷十三)
在邵雍的精神财富中,除了“包括宇宙“以外,还有着“终始古今”的内容,这就是他所吟唱的,“日月星辰高照耀,皇王帝伯大铺舒”。如果他的心中仅仅装下了一个无生命的物理世界,一个只有风花雪月而没有人文价值的世界,朱熹是绝不会赞扬他为“人家”的。就邵雍的易学思想体系而言,其太极一元的整体观是由自然哲学与历史哲学两个不可或缺的部分所共同组成,因而物理世界与人文世界都是他所关注的对象,在他的心中必然同时装着这两个世界。但是,从宇宙演化的角度来看,由于经历了“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三个不同的阶段,客观上所呈现的事实是先有宇宙的自然史,然后才有人类的文明史,所以邵雍也就遵循这种演化的程序,由对物理世界的研究过渡到对人文世界的研究。照邵雍看来,虽然这两个世界皆本于太极一元之道,但是唐尧以前为先天,唐尧以后为后天,先天明白然之体,后天人人事之用,因而由他心中所同时装着的这两个世界所引发出的心理感受是不相同的,一个是“阅其无人”而与天地同妙的深沉的宇宙意识,一个是与人群的价值理想息息相通的浓郁的人文情怀。邵雍在《为人吟》中曾说:“为人须是与人群,不与人群不尽人。大舜与人焉有异,帝光亲族亦推伦。”(卷十九)这种人文情怀是他投射到历史研究上的一种感情的色调,如果说他的宇宙意识有似于道家,,这种人文情怀就有似于儒家了。
邵雍通过对人文世界的研究,培养了一种伟大的历史感,他把自己整个地投人了历史,也把历史整个地纳人了自己的心中。其《皇极经世一元吟》云:
且以一元言,其理尚可识。一十有二万,九千余六百。中间三千年,迄今之陈迹。治乱与废兴,著见于方第。吾能一贯之,皆如身所历。(卷十三)
这就是认为,在一元之数的大化流行中,人类的文明史只有短短的三千年,其载人史册的种种的治乱与废兴虽然看来已属过去了的陈迹,但却全部活在他的心中,如同亲身经历一般。这是因为,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古与今并无截然划分的界限,以今观古谓之古,以古白观,则吉亦谓之今,历史是由人所创造的,站在人本的立场从活生生的人的角度来看,一切真正的历史都是现代的历史,只要扩大自己的心量,把握“皇王帝伯大铺舒”的一以贵之的历史发展规律,就可以以一心观万心,以一世观万世,使已经死去的历史重新复活,纳人人的心中。
根据这个观点,邵维批评了那些见事而不见人的历史著录家,称之为“史笔”,而提倡一种立足于人文价值理想恢复历史真相的体裁,称之为〝诗史”。其《诗史吟》云:文笔善记事,长于炫其文。文胜则实丧,徒增口云云。诗火善记事,长于造共真。真胜则华去,非如目纷纷。天下非一事,天下非一人。天下非一物,天下非一身;皇王帝伯时,其人长如存。百千万化年,其事长如新。可以辨底政,可以齐黎民。可以述祖考,可以训子孙。可以尊万乘,可以严三年。可以进讽谏,可以扬功勋。可以移风俗,可以厚人伦。可以美教化,可以和疏亲。可以正夫妇,可以明君臣。可以赞天地,可以感鬼神。规人何切切,诲人何谆浮。(《伊川击壤集》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