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辞传》包含着不同学术立场：两种矛盾的八卦创立说八卦的创立是易学创立的标志,创立八卦是创立原始易学的起点
深人考察《系辞传》的内容,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样一些事实:《系辞传》包含了不同学术立场的作品,它不是儒家所作,但它的确经过了儒生之手,《系辞传》中存在着大量的原始易学的理论,它是探索原始易学的重要文献。
一、两种矛盾的八卦创立说八卦的创立是易学创立的标志,创立八卦是创立原始易学的起点。八卦的创立方法对于原始易学的构建方法而言,具有核心方法的意义。关于八卦创立的方法,《系辞传》里实际记载着两种互相矛盾的说法:质朴的伏羲氏观象作卦说与神秘的"神物作则”天启说。
先来看观象作卦说,《周易·系辞下传》说: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善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古时候伏羲氏称王天下,他仰面观察天上日月星辰的形象,低头观察地上万物的法则,观察鸟兽身上的文理特征与地理环境的适应性之间的联系,所观察的对象近到自身,远到万物，于是开始创立八卦,用八卦来探知神明的德行,来类推万物的情态。这个记载含义明朗,内容清晰,它清楚地表明八卦是伏羲氏通过观象画出来的。伏羲氏作《易》是以观察天地、万物的法则为基础,一个“法”字暗含着观察之中带有总结,伏羲氏作卦的过程就是“观察一一总结一记录(作卦)”的过程。无疑,这一过程完全符合人类的认识规律。伏羲氏所观察的都是自然界中的物象,这些内容质朴、实在,并无任何神秘可言。这个观象作卦说合乎人类认识事物的逻辑。这段文字说明,八卦是人的思维的产物,是伏羲氏观察自然物象、总结自然物象规律的成果。这里的“观”不只是一种看,更有思考和思维加工,因为地上的法则以及物象之间的联系,单靠看是得不出来的，法则和具体的联系方式是必须要通过人的思维方式,抽象、概括、归纳、推理,才能获得的。简言之,八卦出自于人对自然物象及其规律性内容的总结,它源于人的思维,根于自然物象,虽然它在功能上表现出神秘性,但是在来源上它并不神秘。
再看“神物作则”说。《系辞上传》说:
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古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上天生出了神奇的事物,圣人就取法这种事物;天地呈现出变化,圣人就仿效这种变化;上天垂列星象,展示着吉凶,圣人就模拟出这种天象;黄河出现了神秘的龙图,洛水出现了神秘的龟书,圣人就取法这种图和书。这段话表明,圣人曾经取法过神秘的事物,如天地的变化、星象、河图、洛书等,但是圣人取法这些事物用在什么方面,却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不过,此段文字是出现在下面这段文字后面的: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
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
这段文字是在阐述八卦生成理论以及两仪、四象、八卦所对应的具体物象。圣人取法变化、星象、河图、洛书这类神秘事物用在什么地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它接在八卦生成理论后面,合乎逻辑的答案会是什么呢?它只能是:圣人取法神秘事物创立了八卦。因此,到西汉,孔安国就据此认为圣人取法河图、洛书创立了八卦。”因此,《周易·说卦》说: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著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古时候圣人在创立《易》时,洞悉了神明的法则,然后创立了筮占方法。这个说法把通晓神明的法则确认为创立易学的前提。这无疑与神物作则说一脉相承。概言之,天启说在“十翼”中是客观存在的。
在天启说中,神物、河图、洛书、天象、天变诸多内容,都很神秘,它展示出伏羲氏作《易》所依据的是神圣的启示。这个启示中虽然包含着天象这一内容,但天的意义在这里是它的神圣性,而不是它的自然内容。这个依据不再包含自然的物象、法则、道理。圣人作《易》的具体方法被简化为"则”、"效”、“象”几个字,这几个字基本含义都一样，是“效法”的意思。具体怎样“效法”的,由于效法的对象多而且神秘，以至于凡人都不清楚(圣人除外)。无疑,这个“神物作则”说想要表达的是易学创立的神秘性,它旨在把伏羲氏作《易》一事神秘化。与此一致,它把原本是凡人的伏羲氏改称作“圣人”。显然,这种神秘的天启说远远超出了人认识事物的逻辑,它与质朴的伏羲氏“观象作易”说是不兼容的,而且从逻辑上说二者也是不能并存的:既然有了神物,俗物是多余的;如果用的是俗物,神物还有什么意义?二者没法并存,只能有一个是真的。
观象作易说虽然原始质朴,但合乎人类认识事物的逻辑,因而可信;天启说神秘怪诞,不合人类认识事物的逻辑,但与历代统治者宣传的“神道设教"思想合拍,因而是后人附会。故而在与伏羲氏(太昊)、黄帝、尧、舜、禹、汤有关的“河图"“洛书”神奇传说中,从来没有人说明"河图"“洛书”的内容究竟怎样,都只是一味宣扬着它的神秘。因此,只有伏羲氏观象作《易》的说法才是可信的。同是在《系辞传》,同是在讲伏羲氏作卦,为什么会出现本质上对立的两种说法呢?原因只有一个,《系辞传》不是同一时代的人所作，也不是同一学术立场的人所作,因此《系辞传》包含了这种矛盾的观点。
有趣的是,这两个不同的说法在《系辞传》中出现的顺序竟然是“神物作则”说在前(《系辞上传》),“观象作易”说在后(《系辞下传》)。《系辞传》的作者何以糊涂到在以大量篇幅阐述"神物作则”说之后,又来记叙一种与之矛盾的伏羲氏“观象作易"说?这一现象又表明,《系辞传》的内容是汇编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