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钱能通神：体现钱币乾坤阴阳之意用的,莫过于用钱币来作为卜筮工具了
“钱能通神”一语,最早见于唐朝张固所著的《幽闲鼓吹》卷五十二,后被收入《新唐书·艺文志》。其文如下:
张延赏将判度支,知一大狱颇有冤屈,每甚扼腕。及判使。召狱吏，严诫之,且曰:“此狱已久,旬日须了。”明旦视事,案上有一小帖子曰:“钱三万贯,乞不问此狱。”公大怒,更促之。明日,复见一帖子来曰:“钱五万贯。”公益怒,令两日须毕。明旦,案上复见帖子曰:“钱十万贯。”
公遂止不问。子弟承间侦之,公曰:“钱至十万贯,通神矣,无不可回之事。吾恐及祸,不得不受也。”
大意是说:张延赏即将担任度支使,他知道有一宗大案是个冤案，每每提起这宗大案都扼腕叹息。待到张延赏担任度支使后,召见掌管讼案、刑狱的官吏严加训戒,并且责令他们说:“这宗案子拖得太久了，你们必须在十天之内将它审理完。”第二天来到府衙办公,见桌案上放着一张纸条上写:“出钱三万贯,请你不要过问这宗案子。”张延赏看后大怒,更加督促这宗案子。转天,又在书案上看见一张便笺,上写:“出钱五万贯。”张延赏看后更加气愤,责令两日内必须审毕结案。翌日,书案上依然放着一张便笺,上面写着:“钱十万贯”。张延赏看后就再也不过问这宗案子了。子弟们得知这件事情后,找机会询问张延赏,张延赏回答说:“钱出到了十万贯,能通神了,没有不可转圜的事情。我担心惹祸上身,不得不接受了。”
这个故事体现了钱作为具有购买能力的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地位。确实,人生在世,谁也离不开钱。当今的社会处在高速发展时期,面对日益稀缺的资源和高涨的物价,没有钱可以说是寸步难行,有了钱甚至能“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人们对金钱的感情是特殊而复杂的。
今人如是,古人也不例外。我们的先人对于钱的特殊感情,但并不是仅仅缘于钱币作为商品一般等价物,其中还蕴含有其它深厚的文化传统。
我们中国古代的钱币,通行的形制是“外圆内方”,这种样式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观念的体现。西晋文学家鲁褒写过一篇传世的文章《钱神论》,文中有云:“使内方象地,外圆象天。大矣哉!钱之为体,有乾有坤。内则其方,外则其圆。”钱币的“外圆内方”就是中国传统宇宙观“天圆地方”的体现。不仅如此,《钱神论》还说道:“其(指钱)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损。难朽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从中可以看出,钱又和山川、动静、行藏、寿、道等更为抽象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钱币之中还隐含了天数。众所周知,钱币制造要有标准,在社会上流通也需要有兑换标准，我国历史上通常是用重量来作这些标准的，“天数”就藏在重量标准中。
《汉书·律历志》有云:“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二十四铢而成两者，二十四气之象也。斤,明也;三百八十四铢,《易》二篇之爻,阴阳变动之象也。十六两成斤者,四时乘四方之象也。”大意就是:之所以把二十四铢定为一两,是源于二十四节气;把十六两定为一斤,是取四时(春夏秋冬)乘四方(东南西北)之意;这样一斤就等于三百八十四铢(24x16),也就正合《易经》里全部的爻数,体现了阴阳变化之道。铢,是一种重量单位,原本就是钱币的重量单位。著名的五铢钱“汉五铢”可为实证。大由此可知,钱币又与天象、地象、阴阳有关。
综上,祖先对于钱币的特殊感情,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敬重敬畏之情,源于人们对传承下来的“天圆地方”观念的认同,源于钱币之中蕴藏的天地阴阳。基于这种理念,钱币在中国传统里便成为了一种可以通神的宝物,有了很多其他的功效和用途。
最能体现钱币乾坤阴阳之意用的,莫过于用钱币来作为卜筮工具了。如“火珠林”(即所谓“文王课”)、金钱卦等占卜方法,工具都用的是钱币,而且一直流传到今天。2005年上映过一部香港电影《阿嫂》,其中影帝任达华饰演的"辰哥",就十分擅长用钱来起卦。当然他用的是港币中的硬币,已经不是内圆外方的古钱了。祖先认为占卜是沟通天人关系的一种方式，是很严肃的事情,所以对卜筮器具的选择绝不是随意的。最早的“龟卜”选用龟甲作为占卜工具,是因为龟本身就是一种灵物的化身,而且还是长寿之物,“必问吉凶于龟者,以其历岁久也。”(见于《淮南子》)。《周易》出现后,易占工具选择的是蓍草,这也是由于蓍草是一种灵物。东汉王充的《论衡》里就提到蓍草是“神灵之物",《易经》里的《系辞》里也说:“幽赞于神明而生蓍"。而且蓍草生长缓慢,也被认为是长寿之物。清代的《渊鉴类涵》一书说蓍草“百年一本,生百茎,此草木之寿",《博物志》也认为“蓍千岁而三百茎”。
钱币能被选作占卜工具，也正是由于它蕴含了乾坤阴阳之道,也是“难朽象寿,不匮象道”的神物,是和龟甲、蓍草等灵物一样,可以作为沟通天人关系的媒介。
除此之外,钱币在民间常见的另一种功用就是驱邪辟祟,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压岁钱”。
压岁钱多是在过年时长辈赠给晚辈的,一般多是给孩子。"压岁”的本义就是“压祟",即驱辟邪祟、禁劾鬼魅,钱币在此刻就变成了一种魇胜之物,除了其中蕴含了天地阴阳之象的原因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即民俗里认为孩子尚未发育完全,阳气尚弱,易被鬼祟侵袭。而钱币在社会里广泛流通,遍经万人之手,所以钱币里就含有了大量的“阳气",故而将钱币赠与孩子,便可保其平安。基于这种观念的还有“百家锁”。所谓百家锁,就是小孩的家人向亲朋邻居,每家每户讨要一文钱,然后把这些钱铸成一把锁挂在小孩脖子上,北京地区以前称之为“化百家锁”;南方有一种异曲同工的做法,即孩子出生后,主家把七粒白米和七叶红茶用纸包好,送给各路亲朋,亲朋还赠铜钱,以其铸锁。认为这样可以除病祛灾,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此外,在北方一些地区(尤以天津地区流行),每家在过年时都会在窗框的上沿或门楣上贴一种饰物,名为“吊钱”,即用一张长方形的红纸剪刻成花纹图案,下部形似“流苏”，上面一般刻有“万事如意”等之类的吉祥语。这种“吊钱"的前身就是把铜钱用红绳穿编成串,然后挂在门窗之上,是真正的吊“钱"。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吊钱"除了驱辟邪祟外,也被赋予了招财进宝、富贵进门的意义。
事实上,传统里认为会有邪祟侵入的场合里,一般都能见到钱币的身影。比如说很多地区都有在修桥盖房的基址大梁里、下葬埋棺的墓穴棺椁里放置钱币的习俗。
综上可以看出，钱币由于蕴含了天道天数而成为了沟通天人的卜筮工具,而民间把钱币的这一含义加以简化,赋予了它人间的“阳气"观念,最终把钱币转化成了一种有神力的魇胜物并普遍使用。基于此种原因和需求,自汉魏时起就专门出现了一种不作为流通货币使用的“魇胜钱”,也称“花钱”。
魇胜钱作为一种非流通钱币,是人们为了驱邪消灾、趋吉辟祟之用而专门铸造的钱币,其上有吉祥语或是辟邪纹饰等。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魇胜钱和欧洲所盛行的宗教币章有着异曲同工的意味。但我国的魇胜钱,不论上面铸刻何种文字图案,外观形制都是圆形方孔钱，就是取其天地乾坤之寓意。
由于时代的进步,中国传统钱币蕴含的文化意义也慢慢被人淡忘了,但是把一切问题的评判标准都与金钱利益挂钩,甚至为了追逐金钱而不择手段,这种价值观就值得我们警醒了。毕竟人生除了金钱,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去追寻。最后,用苏州玄妙观里财神殿的一副对联作为结语:
有德斯福,招财纳宝自来驻尔家;
不义岂昌,财官利市求亦无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