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的根本用心在于由内圣发而为外王,使人推而行之,为万世开太平
朱熹认为,《西铭》之义,“紧要血脉尽在‘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两句上。上面’乾称父’,至“混然中处’是头,下面“民吾同胞,物吾 与也’,便是简项。下面便撒开说,说许多。‘大君者吾父母宗子’云云,尽是从‘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说来”。(《朱子语类》卷九十八)就此文之头而言,其思想实质本于道家的自然主义。道家往往是站在宇宙的高度来俯瞰人,把宇宙的伟大和人的渺小进行对比。比如庄子曾说:“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警乎大哉,独成其天!”(《庄子•德充符》)张载也是进行这种对比,认为“子兹藐焉,乃混然中处”,人作为一个渺小的个体,是隶属于宇宙之全体的。
但是,张载又本于儒家的人文主义,强调人独得阴阳五行之秀而为万物之灵,最为天下贵,与天地并立而为三,由此而摆正了人在宇宙中的地位。所谓“天地之塞吾其体”,是说吾之体即天地之气,天地之帅吾其性”,是说吾之性即天地之理。朱嘉认为,”吾其体”,“吾其性”,有我去承当之意。这就是说,人应该对自己与宇宙的亲密的联结有一个明确的认识,自觉地承担作为一个宇宙成员的责任和义务,把所有的人民都看作是我的同胞。把所有的物类都看作是我的友伴。由此看来,
张载对宇宙的看法不同于道家的以天地为不仁的纯粹的自然主义,而是理解为“天体物不进,犹仁体事无不在也”,天地之心即化生人物的一片仁爱之心。此仁吸之心与我血脉贯通,我应自觉地承担,按照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程序推而广之,这种有差等之爱是与墨家的兼爱不相同的。因此,张载在《西铭》首段所提出的关于天人一体、民胞物与的哲学理想,是把包括天地人物在内的整个宇宙看作是一个和谐而有序、理一而分殊的结构,下面关于社会理想与道德理想的论述,就是以这个根本看法作为理论依据的。
程顾释杨时之疑,着重于闸明社会道德层面的理一分殊,并且结合孟子对杨墨的批判、指出割裂理一分殊的关系所产生的两科偏向,“分殊之蔽,私胜而失仁,无之罪,兼爱而无义”。杨朱为我,片面地强调分殊,提倡利己主义,使人自私自利而失去了仁爱之心,社会将由此市离心离德,无法凝聚为一个和谐的整体。墨子兼爱,片面地强调理一,提倡利他主义,这种主张否定人际关系中的亲疏厚薄之分而不合乎事物之所宜,社会将由此而上下不分,贵贱不明,无法建立稳定的秩序。儒家与杨墨的不同,关键在于“推理以存义”,是理一与分殊的结合,仁与义的统一,既不以利己排斥利他,也不以利他排斥利己,而是合理地处理我与他人的关系,在两者之间得其中道,既利己,又利他。比如老吾老,幼吾幼,这看来是利己,但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便是利他了,此二者本来是结为—体,相互蕴含,利已就是利他,利他就是利己,不可强行割裂,人为地使之对立。
因此,应该在分殊中见出理一,在理一中见出分殊,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人分殊,所以为义。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胜之流,这是为仁之方。如果只见理一而不见分殊,无别而迷兼爱,以致视父如路人,这就是义之贼。由于仁与义是人性的本质所在,杨墨的这种失仁而贼义的主张,从根本上看是违反人性的。儒家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把社会组织看作是人性本质的全面的外化,老者视吾之亲,幼者视吾之子, 鳏寡孤独者视吾无告之兄弟,这就是由人性本质自然流出的亲亲之仁,但是,爱之中自然便有许多等差,尊长、敬贤、爱亲、慈子,各有所宜,有如人之一身,耳目鼻口,股体脉络,森然有成列面不乱,这种尊重差别的尊尊之义也是内在于人性本质的。
因此,一个理想的社会就是一个均平的社会,理一而分殊,亲亲而尊尊,合乎人性的本质,仁与义处于动态的平衡而不流于一偏,人人相亲相爱,和谐融洽,而又秋序井然,层次分明。程颐认为,张载的这个思想,“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把张载提到与孟子同等的地位,这种赞扬可以说是到了绝顶了。他还针对着杨时的疑惑,严厉批评说:“且谓言体而不及用。彼欲使人推而行之,本为用山,反谓不及,不亦异乎?“这是强调张载的根本用心在于由内圣发而为外王,使人推而行之,为万世开太平。